德國“割肉”高價收購天然氣,將庫存滿倉,使其電價一度接近俄烏沖突爆發以來的最低點。不過,在過去四天內,德國電價正不斷攀升,每度電從17日的0.1歐元(約合0.7元人民幣)漲到了20日的0.25歐元(約合1.8元人民幣)。
德國過去一年電價,近日突然反彈(圖源:Tradingeconomics)
金融分析和風險評估公司路孚特(Refinitiv)分析認為,近日電價強勢反彈的主要原因之一是風電的停歇。歐洲風電行業組織“WindEurope”數據顯示,過去兩天內,風電占德國電力比例均不足15%。在一般情況下,德國全年23%的電力源自風能,而在臨近冬季的11月,受冬季風暴影響,該值一般為28%。
氣象預測網站“Windy”顯示,德國風力集中的北部和沿海地區今天基本上“風平浪靜”。未來,德國北部風力資源預計將持續低迷,難以幫助德國能源市場回歸正常。
北京時間21日下午4點,德國北部“風平浪靜”(圖源:Windy)
風停了,電價漲了
德國北部鄰居丹麥平均44%電力源自風能,自2017年以來已多日實現100%風力發電。因此,丹麥最近四日間電力漲幅更為明顯,每度電從17日的0.05歐元(約合0.3元人民幣)漲至21日的0.25歐元(約合1.8元人民幣)。
高度依賴風電的國家,電價往往波動更大。在德國、丹麥等國,相鄰日子之間電價翻倍的情況時常發生,有些時候電價甚至會跌入負值。這與能源結構高度依賴較為穩定核能的鄰居法國明顯不同。
法國過去一年電價,沒有“隔日翻倍”現象(圖源:Tradingeconomics)
該現象與風能的直接關系,在學術界也已是不爭的事實。德國能源公司STEAG研究人員18日發布的報告顯示,在德國風力強的日子中,電價驟降,乃至跌入負值,反之亦然。
2019年至2020年,德國陸上風力(上圖)和電價(下圖)(圖源:Researchgate)
從2018年至2021年,德國的電價從未超過一度電0.09歐元。而跟據德國能源公司“Verivox”的估算,對于德國一個普通三口之家,年用電量約4000度電,新的一年中他們的電費賬單將上漲超50%,需再多付784歐元(約合5600元人民幣)。這是因為許多地區能源供應商的電價制定都較為滯后,還沒有完全反映俄烏沖突所加劇的能源危機。因此,對于德國消費者來說,短期內能源開支恐將持續飆升。
德國人值得慶幸的是,受氣候變化的影響,歐洲今年預計將經歷暖冬,從而降低需求端的壓力。不過,氣候變化也同時帶來壞消息:在世界多地,風力或將持續下滑。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報告預計,到2100年,全球平均風速將減緩10%。該現象在全球經濟重心的美國、歐洲和中國將尤為顯著。
IPCC報告顯示,到2100年北半球多地風力下降(藍為降),局地可能降超50%
報告表示,風源自冷熱不均勻的分布,而隨著北極地區平均氣溫迅速上升,空氣中更高的水汽含量降低地區間的溫差,未來風力發電將受一定程度的不利影響。因此,氣候變化正在使得人類遏止氣候變化的過程變得更為困難。
上天似乎并沒有眷顧德國。
“歐洲能源轉型失敗了”
此前,歐洲是發達國家中推動推動新能源和碳中和力度最大的地區。由于化石燃料資源相對美國較為匱乏,歐洲在90年代至本世紀初大力推廣風能和太陽能。其中,最為著名的是德國的“能源轉型”,通過早期布局建設基礎設施、投資新技術研發、提供暫時的補貼以及提前關閉煤礦,至今年上半年,德國已實現一半電力源自可再生能源。
但是,歐洲似乎開始觸及可再生能源的瓶頸了。如果越來越多的國家跟丹麥一樣實現部分時日100%可再生能源供電,那為何要再建新的可再生能源產能?沒有較好的能源儲存或調配能力,新增產能將在某些時候被迫擱置。當可再生能源占比較少,還有巨大空間替代傳統能源時,人們并沒有認為這是個大問題。然而,當下的歐洲已經需要考慮,如何發展儲能,才能進一步推進其新能源議程。
近年,歐洲內部新增新能源產能已明顯降速。在德國,2011年是新增光伏產能的頂點,2017年則是新增風能的頂點;雖然兩者隨著全球目標焦距碳中和而在恢復,但是均未接近此前的記錄。在這期間,中國的太陽能產業已全面反超歐洲,而風能也逐步追上。
為了實現自己的2045年碳中和目標,德國政府表示需要在2030年實現80%可再生能源供電。根據德國可再生能源統計工作組(AGEE-Stat),這意味風能需要實現比2010年代力度更大的“反彈”。在報道此事時,連《經濟學人》雜志也質疑,德國能否實現如此“不現實”的目標。
AGEE-Stat估算:德國未來風能需大幅反彈(圖源:《經濟學人》)
相較十年,歐洲的電網和電力調配系統更加完善,這是當前可再生能源“反彈”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是歸根結底,要想徹底扭轉新能源局面,最終還是繞不開儲能問題的。
目前,應用最廣泛的儲能方式還是抽水蓄能電站,即一個“加強版”的水電站,允許電力資源豐富時期將下游的水抽回上游,即便在水資源不多的地區也可建設,多次循環同一批水。由于地勢優勢,瑞士的抽水蓄能電站足以消化該國總發電量的三分之一,為全球之首。然而,世界上其他地區的自然條件無法媲美瑞士,難以復制如此高的應用率,而抽水蓄能電站與傳統水電站帶來的負面環境影響也無異。同時,今年夏天歐洲多地干旱,也凸顯依賴“水電池”的潛在風險。
抽水蓄能電站目前最大的競爭對手是以鋰電池為主的電池蓄能電站。不過,十分不巧的是,新能源汽車也在近年起步,也以鋰電池為主,已致鋰價兩年間上漲15倍,有的鋰電池企業甚至開始哄搶鋰渣“資源”。
同時,德國等國也出現了廣泛質疑核能安全性的聲音,尤其在福島核電站事故后,使得本來針對煤、油的“能源轉型”也包括了停運核電站。“生態現代主義”組織“突破機構”(Breakthrough Institute)數據顯示,發達國家停運核電站所變相造成的碳排放相當于排放量最低的37個非洲國家的總合。
“突破機構”:發達國家停運核電站(左)相當于37個非洲國家(右)所致的碳排放
為了克服這些“暫時”的問題,以德國為主的許多歐洲國家決定先用俄羅斯的天然氣,等儲能基建建成再完成新能源轉型。畢竟從碳中和的角度來看,相對煤炭和石油,天然氣燃燒生產的二氧化碳強度要低不少。這是因為天然氣的化學公式——CH4——意味著燃燒產出的碳水比例大約一比二,而煤炭(約CH)和石油(約CH2)更接近二比一和一比一。天然氣火電站可根據可再生能源的供電情況靈活調高調低,被認為是后者較為良好的輔助。
不過,俄烏沖突的爆發,顯示了歐洲所采取的戰略的問題。除了以高價加滿其天然氣儲氣庫,歐洲多國還被迫重啟碳排放強度更大的煤礦和煤炭火電站。同時,歐洲還在大力投資建設液化天然氣碼頭,引發環保等人士擔心,歐洲將由依賴俄羅斯轉為依賴美國等國的進口。
雖然歐洲同時宣布將進一步加碼新能源目標,但是之前已有目標都時常未能實現,而相關基建推進速度也并不理想。信貸評級機構穆迪(Moody’s)16日公布的報告中認為,歐洲煤炭行業將強勢反彈,減碳的進程將在未來一段時間內受阻。
難怪西班牙油氣公司“雷普索爾”(Repsol)的首席執行官喬蘇·喬恩·伊瑪茲(Josu Jon Imaz)同日在“路透社2022歐洲能源轉型”會議上感嘆稱,歐洲油氣依賴俄羅斯,“放棄了”能源價格實惠的目標,且沒有實現自己的減碳承諾,“歐洲能源轉型失敗了”。
“西方風能可能被中國超越”
同時,在歐洲前幾年可再生能源產業低谷期間,中國恰好利用該時機追上乃至反超歐洲;歐洲可再生能源建設如果真要迎來“第二春”,也可能需要依靠“中國制造”。
由于歐洲搶先步入風能行業,目前歐洲海風行業仍然處于領先地位。2021年間,全球風電渦輪機年裝機量第一是丹麥的維斯塔斯公司,第三是西班牙和德國的西門子歌美颯。
2021年全球風電渦輪機年裝機量前十榜單
不過,兩者今年狀況都不妙。受疫情、俄烏沖突以及全球通脹對供應鏈的影響,以及需求方面延遲的項目和冗長的談判過程等因素,維斯塔斯今年前9個月中虧損10億歐元(約合72億元人民幣),被迫將今年凈利潤預期由0至-5%,降至-5%。而在2022財年(截至10月),西門子歌美颯虧損9.4億歐元(約合70億元人民幣),計劃在未來三年間解雇3000人。
而中國的風電企業雖然也受行業逆風影響,但是在危局中展現了韌性。全球風電渦輪機年裝機量排名第二的金風科技雖然第三季度凈利潤下降了27%,但是仍然處于正值,為24億元。
投資研究機構“晨星公司”(Morningstar)的分析家馬修·多恩(Matthew Donen)向《金融日報》表示,西方的風能企業有可能被中國的同行全面超越,因為中國風能企業的建造成本更低,同時也受益于中國海風建造的熱潮。
歐洲(左)和東亞(右)現有(藍)和在建(紅)海上風電站(圖源:《金融日報》)
未來,不論歐洲如何選擇,似乎都難以實現能源戰略自主。